一讲起动物园,我们便不期然想起狮子老虎等动物困在园内。其实,动物园是个很奇怪的存在,它是现代世界城市化后,人类把对原始自然的幻想,放置在市区中制度化空间(institutionalized space)里的东西。在宏观层面,这个偌大的空间是遵守法律与维持地产利益的前提下,各方协调合作的结果;在微观层面,它则有着如街灯与厕所等,各种各样的人工设施。参观动物园,好像是「亲亲一个虚拟的自然」。
动物园的源起
言及至此,不得不说一下动物园的历史。翻查一下资料,最早的动物园是「维也纳动物园」,兴建于 1752 年,正值哈布斯堡时代。其后,法国亦于 1794 年在巴黎兴建动物园。当时正值殖民时代,欧洲殖民者海外事业的成功,使欧洲各国王室增加了不少税收。与此同时,王室与商人增加对城市的投资,使大量人民从农村走入大城市劳动,加速城市化(urbanization),形成了农村与城市之间人口此消彼长。
另外,欧洲人也借助建立动物园,炫耀自身殖民事业的成功。他们把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兽当作战利品,运回自己的国家展览。这种心态其实带着某种物种歧视(speciesism):这些都是比起人类次一等的生命,那些被抓回来的动物,并非什么善良的动物,而是危险的野兽(beast),但现在「我们」都能把它轻易的抓住了。
当时除了展览狮子老虎外,更有所谓的「人类动物园」:欧洲殖民地在20 世纪初,西方人抓了不少土著作为展览品,把他们困在动物园表演射箭等活动,目的是为了说明这些人类土著都是介乎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存在,亦是不文明的野兽(uncivilized beast)。这种展览的目的,某程度上是向公众展示殖民者的成功,以获得大众的支持。
先不论以上的行为是否一种暴力,但从描述的角度看,我们可得知这些动物园于城市化、工业兴起与启蒙时代期间建立起来。而当时的动物园宣称自己是以两个目的建立的:第一是为了娱乐大众,第二是为了推广动物科学知识。
动物园的自然环境
无论任何一个动物园,都应该有一个基本设定,就是至少要有三个组成部分:第一是困住动物的管理员,第二是作为游客的观察者,第三就是被观赏的生物,三者缺一不可。而「困住动物」,更是动物园与真实自然世界的重要区分。即使野生动物园,亦有限定的范围,只不过是困着的地方更广一点而已。这个做法的目的是为了观赏者的安全,确保动物与观赏者以一个安全的距离接触所谓的「自然」。
第二个基本设定是,动物园的生物必须有「活」的可看,死了被当成标本的,就只属于博物馆。为什么动物园必须有活的动物看呢?这是为了教育大众科学知识,告知大众原来活的动物在自然环境下是怎样的。但是,这个「自然」肯定就不是原来那个自然,这是「受控的自然」,俨如实验室环境的自然,否则你怎能看到狮子老虎除了睡觉,便什么都不做?然后当游客想看猛兽追捕猎物时,管理员便把活的动物放进笼里,好让猛兽表现一下自然状态下的生物行为,让游客观赏一下。
自然世界中,各种物种本来就会互动,互相有着合作与依存或敌对与觅食之关系。世上的物种多如繁星,物种的生态关系就如千丝万缕、密密麻麻的网状结构,人类本来仅是这个生态关系的一个节点。
不过,8000年前的农业聚居革命,使人类征服种子,把自然植物当作农产作物,令人与自然的关系出了第一个变化:人类开始可以利用植物生产及兽力,使自然为我所用。工业革命加速城市化,更使城市人不再需要植物及兽力来维生,是为第二个变化:生活在大都会的居民不需接触原来的自然,学懂与自然打交道也不再是生活的必需技能。
所以,我们才会对Bear Grylls的野外求生技能如此惊叹——如此表演,在三百年前哪有戏唱呢?
与自然的割裂与「缅怀」
John Berger有句话形容得十分贴切:「人类去动物园接触动物、观察动物、看动物,而动物园其实正正是个纪念碑,纪念我们不可能再与动物有这种接触。现代的动物园就如个老人的墓碑。」这句话的意思就如:「反正再也回不去了,不如先要一个冒牌货。」
人类在这三百年间与自然世界产生割裂,却也怀念着前人与自然打交道的古代经验。如果人类社群与自然打交道是基本需要的话,那么人类只好找一个替代品——文化世界之中创造一个虚拟的自然。昔日与我常在的自然不再存在,俨如一个接触不到的物自身(thing-in-itself),现在自然便以另外一个姿态,重现在文化现象世界当中。
这种人工化自然显然不同于自然,但又不可说是完全相异东西。归根究底,是因为除了以人工化及文化眼光来理解自然外,我们便再没有别的方法,可以直接说明自然本身,而我们必须以文化为必然的中介来讲这件事。自然本身是不是可以被人独立来理解,本来就是存在论及知识论的一大难题。
说到这里,读者可以思考几个问题的:第一是自然与文化的关系是怎样的?第二点是既然人类都可以被展览的话,动物与人的界线在哪里?第三点则是现代化对自然与文化的关系带来了什么改变?